“轮到我了，那就只有顶上去”

　　孙军已经记不清是哪一天走上了北京大学第一医院(下称北大医院)抗击非典的一线。“我就记得穿防护服特别麻烦。”

　　在孙军的记忆里，防护服要穿5层。先是一层无领无袖的刷手服，再一层长袖刷手服，然后一层隔离衣，接着是一层从眉毛到脚底的喉服，最后又是一层隔离衣。

　　“我第一次穿防护服用了1个半小时，后来也得40分钟。穿上5层衣服，人的感觉像要窒息，四肢也麻木了。

　　按照北大医院的工作流程，包括孙军在内的12位护士分成4组，每组每天工作6小时，除了输液、上呼吸机，护士还需照顾患者的吃饭、喝水、大小便。”有些工作平时由护工来做，但非典来临，护工一个星期就跑光了，这样，护士就要把所有的工作都承担起来。“

　　几乎所有的工作都比日常困难。比如喂饭，有的患者病情比较严重，呼吸机的面罩不能长时间摘掉，这就需要护士喂完一口饭就把面罩扣上，等患者嚼一嚼、喘口气，再摘掉面罩喂饭。”喂一顿饭大概要花一个半小时。“孙军知道喂饭相对比较危险，但她仍然坚持。”我坐在患者身边慢慢去喂。我年资长，接触过的重病人多。“

　　孙军还独自料理死亡患者的尸体。”这个工作必须有人做，因为你不能让他晾在那里，旁边的病人眼巴巴地瞅着。但这个工作要直接接触体液，有一定风险。正常情况下应由2个护士完成，我都自己做了。“

　　孙军记得，尸体整理过程花了3个多小时，整个病房没有人说话，非常安静。”我把死者的衣服解开，把他身上抹干净，他的身上还有管子、胶布、针眼，那我就要拿新的胶布裹好，他的鼻腔、口腔、肛门等也要拿棉球塞上，否则会有体液流出，然后再给他整理好衣服，总之要让他尽量体面地离开。“

　　让孙军哭笑不得的是，就在她把清理完的物品扔掉之后，死者家属远远地冲她喊：”他兜里还有钱，麻烦把他衣服兜里的钱掏出来。“

　　孙军其实有些忌讳，”因为衣服也是感染源，翻腾垃圾会增加感染的机会。“但家属要求也有道理。孙军挨着兜摸，最后找出6000块钱。

　　孙军印象最深的患者，是一个20出头的医科研究生。突然间，小伙子床头的监控报警响了。”说实在的，大家对报警声已习以为常，我一看是他，下意识就蹿过去了。因为我个子矮，我就站到凳子上拍他、喊他、给他做按压。“

　　按压的要求是一分钟按100次。穿着5层防护服的孙军很快没了力气。”按理说应该有人接替，但当时没有条件，我觉得自己可能按了半个多小时，几乎要瘫倒。我是个当妈的人，我当时就想这如果是我的孩子，我能做的没做到位，那我肯定特别遗憾。“

　　尽管如此，小伙子还是没救过来。这让孙军非常沮丧。”有一阵子我自己的心理压力非常大，我都怀疑自己是不是患上了躁狂症，觉得应该去看看心理医生。“

　　孙军记得，为了消毒，护士休息室里的紫外线灯24小时开着。同屋的6个人，大家都被照得脱了皮。”当时我还很爱美，想去商场买点晒后修复的化妆品。结果我戴上厚实的口罩，仍然有无法遮挡的皮肤暴露出来。商场的售货员一见我，不由自主地后退了两步。“

　　这个后退的动作触动了孙军。”我能感觉到自己的脸色变了。一方面想，自己这张脸被晒成这样，以后还能见人吗？再有，我觉得因为工作才变成这样，可大家不知道、不理解，这让我有点委屈。“

　　孙军最委屈的，还是女儿遭遇歧视。有一次爱人告诉她，女儿跟小朋友一块玩的时候，被小朋友的妈妈看到了，那小朋友的妈妈一把就把小朋友拉走，嘴里还说不能跟女儿玩，因为她妈妈上一线了。

　　”我女儿就问姥姥，说我妈妈上一线，究竟是因为她是英雄，还是因为她犯了错误罚她上一线？我为这个事哭了一下午。我想我能理解别人的害怕，但我希望你别表现得过于明显，你能不能委婉一些？“

　　面对不理解，孙军却努力理解身边的非典患者。有的患者一整天一言不发，仅仅用点头、摇头来回应，有的患者大声嚷嚷，还摔东西。”我们都得过病，知道得重病的时候人很脆弱也很焦虑，所以我们不能跟患者计较。“

　　2003年的孙军33岁。不过她的身体状况并不好，由于长年上夜班，睡眠不好内分泌失调，虚弱的身体既怕冷又怕热。加上之前在血液科的工作接触到化疗药，所以她的白细胞比正常人低，这让她更容易感染疾病。

　　为了不让自己倒下，孙军不仅严格执行操作程序、严密实行隔离防护，而且平时吃饭挑剔的她，还要求自己必须把饭吃下去。”在非典一线的两个月，不管想不想吃，吃不吃得下，我都坚持吃饭，哪怕是就着辣椒面也要把饭吃下去。“

　　这两个月里，孙军耳闻目睹过一些护士辞职。但她压根没有时间考虑这些。”当时护士特别缺，我觉得这是份内的工作，既然轮到我了，那就只有顶上去。“孙军说，”但事后我也会想，要真再来一次非典，我会不会成为一个逃兵？“

　　在非典一线待了2个月，孙军额外拿到5800块钱的补贴。”我第一时间就去商店花4800块买了个最新款的手机，现在想想是挺傻的，可在当时，我的压力必须这样释放才行，否则我会崩溃。“

　　2003年6月，孙军解除隔离。某日，孙军突然接到朋友电话，说在医院的光荣榜上看到了她的大照片。“我高兴了一下，但没多想，也没去看。”(文/记者 张冉燃)

　　以上是《回访抗非典一线医护人员：真出问题也无怨无悔